到達日本的時候已經是晚上, 隨行顧念辭一起來的還有新銳的兩個工作人員，都是beta，一個負責攝影, 一個負責安排行程。

飛機落地, 顧念辭打開手機, 家庭群裏，顧姥姥十幾分鐘前就在問他到了沒，顧念辭給他們回了個消息, 告訴他們已經到了日本, 又隨手拍了一張機場照給他們。

沈寧深後面沒有發任何消息過來, 兩人的聊天框已經被擠出第一頁去了。

三人下了飛機直接去了酒店，酒店是日式榻榻米風格的，顧念辭單獨一間, 兩位工作人員一間。

到酒店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, 顧念辭一進房間就直接去洗澡了，洗完出來看了下手機, 沈寧深依舊沒有發消息問他到了沒。

顧念辭自嘲地笑了下, 心道自己在期待什麽？明明是自己要躲沈寧深的, 現在又期待收到沈寧深的消息不成？

可即便這樣想著, 等他躺到床上的時候, 還是忍不住地想, 沈寧深現在在幹嘛？會不會在生他的氣？會不會其實在擔心他？會不會也在等他發消息過去。

他抓著手機猶豫了許久，最後還是沒有發消息給沈寧深。

這次的游記方案, 核心並不是旅游景點之類的，而是從生活方式、人文意識兩個方面去做切入, 因此在制定行程的時候, 也更偏向生活化地點, 除此之外還有大量日式文化的體驗，既有像日式茶道、和服、寺廟等偏傳統沈靜的，也有像ACG、酒吧、公關店等偏現代文化的。

“念辭，今天上午我們要去拜訪小原住持，拜訪完中午在寺廟吃齋飯，下午和明天都是自由行程，你看下想去哪裏？我幫你提前安排。”負責行程的工作人員陳凱說著。

顧念辭還沒回答，負責攝影的徐至就立馬一臉狡黠地笑著，對顧念辭道：“今天去的寺廟挺好看的，感覺適合出片。”

徐至和陳凱兩人最開始還喊顧念辭叫顧老師，後面相處了幾天，逐漸熟悉起來，顧念辭沒什麽架子，又長得好看，兩人都很喜歡他，再加上顧念辭也不太習慣兩個30多的大叔喊自己老師，便讓他們直接喊自己名字了。

顧念辭聽了徐至的話，知道他什麽意思，笑了笑故意道：“那挺好，多拍拍風景，小原住持要是願意，可以拍拍他。”

徐至嘖嘖了兩聲，極不讚同道：“你怎麽這麽不愛拍照？你長這麽好看，光站那不讓拍，你知道對我來說這有多難受嗎？我們攝影師天生見不得這樣的資源浪費。”

這種話，顧念辭這三周聽了很多遍了，早就習慣了，都不用多想就回道：“這本書的重點是游記，又不是我的個人畫冊，拍我幹嘛，務正業一點，少垂涎我的美色。”

徐至搖頭，擺出一副誇張的痛心表情：“誰說這本書的重點只是游記，這本書的重點明明是你的游記，重點是你好嗎！”

顧念辭被他逗笑，道：“本人賣才不賣色。”

徐至對陳凱道：“你聽聽這話，你快幫我說說他，都三禮拜了，我到現在就拍了他五張照片，其中三張還是背影！”

顧念辭聽了徐至的話只是笑笑，對陳凱道：“凱哥你別管他，下午我暫時沒有什麽想去的地方，可能市區隨便逛逛，也可能就窩酒店了，下午你們可以自己安排，不用管我。”

陳凱性格比徐至穩重很多，他點了點頭道：“行，反正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隨時跟我說，咱們這個行程也不是固定死的，這裏面你要是有不太想去的地方，也可以不去的，這只是我們初步定的行程，徐至他雖然不靠譜，但他剛剛說的話倒是對的，這本書雖然說是游記書，但其實更大的賣點還是在你身上，盡可能呈現你的個人偏好，所以你完全可以更改後面的行程。”

這番話在安城機場的時候，陳凱就跟顧念辭說過，當時他其實還挺擔心顧念辭不好相處，顧念辭的連載在《南野》上的熱度堪稱這幾年來最高，用年少成名來形容也不為過，再加之對方生得這樣一副容貌，絕對是擁有作天作地的資格的。

在出發前，陳凱還想過顧念辭要是完全不按照他們的行程安排來怎麽辦，可沒想到這三周來，顧念辭簡直不要太配合，他們說去哪顧念辭就去哪，一丁點行程的修改都沒有。

這樣的配合態度，陳凱工作會輕松很多，按理說陳凱應該很開心，但或許是之前將顧念辭設想得不太好，所以顧念辭真的很配合後，陳凱竟然覺得有些歉意和內疚，反而希望顧念辭能稍微隨心一些，去些他自己真正想去的地方。

可是顧念辭一次都沒有提過，就好像沒有什麽想去的地方，也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。

只是有一次在秋葉原的街頭，他發現顧念辭盯著一個娃娃機，娃娃機內是普通的白色海豚玩偶，可是顧念辭卻看了好一會，那是他這麽多天來，第一次在顧念辭眼中看到了一些「想要的東西」，可是那個「想要的東西」到底是什麽，他不知道，他問顧念辭要不要夾娃娃，顧念辭對他笑了笑，搖了搖頭，然後走開了。

那個時候，陳凱覺得自己在這個天天笑著的，過分漂亮的男孩身上，看到了孤單和落寞。

他突然覺得顧念辭可能不是沒有想去的地方，只是懶得去而已，就像人很累了，沒有動身的欲望和動力了。

他不知道讓顧念辭這麽累的原因是什麽，但他還是希望顧念辭能按照自己的意願，去自己想去的地方，因此他又再一次跟顧念辭說了行程能隨時更改，但顧念辭依舊只是笑了笑，表示知道。

三人吃完早飯，便動身驅車去了寺廟，在寺廟先自行瀏覽了一圈，然後去見了小原住持。

小原住持四十多歲，但看起來只有三十出頭，個子很高，穿一身淺灰袈裟，模樣算不上多英俊，但看起來很舒服，有種平和的感覺。

四人進到寺廟後院的一間茶室，茶室臨湖，湖對面是一片竹林，臨湖的拉門打開，小茶幾放在中間，湖景和竹林形成天然畫作。

顧念辭坐下的時候，不由地想，沈寧深肯定會很喜歡這裏。

三周了，他跟沈寧深沒有聯系過，他每天都跟著陳凱和徐至去各種地方，沒有行程的時候，要麽窩在酒店睡覺，要麽去市區或者商場這種人多的地方待著，有時候還拿著徐至的攝影機學著拍照。

他努力把每一天都過得很滿，滿到沒有時間去多想某個人。

可每天臨睡前、醒來時，每次看到不錯的風景、有趣的事物時，他還是會忍不住第一反應想到沈寧深，就像此刻這般。

他自嘲地輕笑了下，然後在小原住持的對面坐下。

往常顧念辭跟人聊天，都是陳凱在旁邊做翻譯，但小原住持中文很好，於是陳凱和徐至只在屋內待了一會，徐至給他們兩人拍了張合影後，便跟著陳凱出去了，留了足夠私密放松的環境給他們。

小原住持給顧念辭倒了一杯茶：“我很喜歡的茶，你試試。”

茶湯清淡，茶香也清雅，入口不澀，顧念辭雖然對茶文化了解不多，但喝一口，也能大致喝出好壞來。

他淺笑了下道：“好喝。”

小原住持道：“我知道你，見過你照片。”

顧念辭有些訝異：“我的照片？陳凱發給你的嗎？”

小原住持搖了搖頭，溫和笑著道：“不是，是一張游樂園的照片，我有個朋友是中國人，他雖然在日本生活，但經常會逛微博，他在微博上看到了你，那天我們正好一起吃飯，他給我看了下。你和你朋友很好看，所以我記得。”

顧念辭沒想到小原住持這麽直接坦率，不由笑道：“佛文化不是不看重男女相的嗎？”

小原住持道：“不看重。”

顧念辭微微挑眉：“那你還因為我好看就記住我。”

小原住持溫厚而包容地笑了下，道：“如果此刻有一名美艷女子赤身裸體，需要我的幫助背她一程才能脫困，你說我是背她算貪色，還是不背她算貪色？”

顧念辭微楞，隨即笑了：“是我冒犯了。”

因為不貪色，所以才能光明正大的背她，因為不看重男女相，所以才能坦然地說好看與不好看。若為了心中的「法則」，不對那女子伸出援手，其實恰恰證明心中有過深的「貪色」念頭。

執著於某個「法則」，顧念辭不由地想，自己不也是執著於「信息素吸引催生的感情都是虛假」這一法則嗎？

就在他困惑地想著的時候，小原住持道：“聽從內心。”

聽從內心？

顧念辭蹙了蹙眉，道：“可是不是每一個人的內心都有良知和道德，僅憑內心的直覺是會陷入放縱的，酗酒、xd、出軌，不都是只聽從內心，而不顧及道德造成的嗎？”

小原住持道：“你看那片竹林，看到影子了嗎？”

顧念辭沈默了下，道：“看到了。”

小原住持道：“有光就有影，有白就有黑，沒有只有純白一片的世界，世界是混沌的，可難道要因為有黑色影子，就視而不見陽光嗎？”

顧念辭沒有說話，小原住持靜靜看了他一眼，又道：“小孩，不要因為一些黑暗，就走入另一個極端，對太陽視而不見。你不能因為一朵花會枯萎，就拒絕一朵花的盛開，那是怯弱。”

顧念辭望著外面的竹林，竹影輕動，但比竹影更不容辯駁地存在著的是陽光。

他看了好一會，道：“我有一個可能比較冒昧的問題。”

小原住持點了點頭，道：“但說無妨。”

顧念辭抿唇，問道：“我聽說您結婚了，你怎麽確定你們是真的相愛，還是只是信息素吸引呢？”

小原住持並不意外他的問題，依舊是寬厚地笑了下，道：“你看下手掌。”

顧念辭伸出手掌看了下，然後不解地看著小原住持，小原住持指了指自己手心，問他：“這是什麽？”

顧念辭：“手心。”

小原住持：“那這呢？”

顧念辭：“手背。”

小原住持道：“我將它們都稱作手，沒有問題吧？”

顧念辭：“沒有問題。”

小原住持道：“你的身體是你，你的信息素是你，你的內心感受是你，你內心生出的那份喜歡也是屬於你，它們都是你的一部分，為什麽一定要拆開看呢？為什麽一定要分得清清楚楚呢？”

“可信息素吸引產生的根本就不是愛，只是跟動物性的吸引，人不應該被信息素控制。”

小原住持點了點頭，給顧念辭又倒了一杯茶，問道：“你排斥信息素吸引，不想給信息素控制？”

顧念辭微楞，像是被人看透，不由移開視線，低低「嗯」了一聲。

小原住持又道：“那你怎麽知道，你現在對信息素的排斥，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被信息素控制？”

顧念辭又是一楞，看向小原住持。

是啊，我不想被信息素控制，可躲避沈寧深這件事，不也是因為對信息素的在意而導致的？這算是另一種層面上的信息素控制嗎？

如果我真的要做到「不被信息素所困擾」，那我要做的不應該是逃避，而是光明正大地面對自己心裏的想法嗎？

小原住持掛著淺笑，目光慈愛：“佛法說空，但若執著於空，便空成為不空，要將空這個概念也空掉，所謂空空。”

要將空這個概念也空掉。

要將「不在意信息素」、「不被信息素控制」這個想法也空掉。

不要因為一些黑暗，就走入另一個極端，對太陽視而不見。

小原住持的話在顧念辭腦海不停轉著，可顧原音和高景和的面容也在他腦海裏轉著。

他閉了下眼睛，苦澀地笑了下道：“可我還是無法認同信息素吸引產生的感情。”

小原住持想了想，道：“還記得我剛剛提到的那個朋友嗎？你可以去見見他。”他說著拿過旁邊放著的紙筆，寫了一個名字，一個地址和一串號碼給他。

顧念辭看到地址微楞：“高級會所？”

小原住持對他的詫異並不惱，坦率地道：“他是老板，我覺得或許在情欲聲色最直白的地方，你可能反而能找到答案，你要是去見他，直接打電話給他，就說是我朋友，他還蠻喜歡你的，上次一直誇你和你朋友好看。”

顧念辭想起那次的照片，想起沈寧深給自己撐的小粉傘，不由唇角苦澀地笑了下。

跟小原住持告別後，顧念辭打算去小原住持給的那個地址，就在驅車往那邊開的時候，他收到了顧姥姥發來的消息：“念寶，寧深生病了，你有時間打個電話給寧深。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，我會繼續努力的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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